大学毕业后我冲向了从没去过的北方,为的是想跟暗恋的女孩在一起。
表白之后,她觉得我不适合北方,劝我回南方。
她还说:「我会害怕你喜欢上比我漂亮,比我优秀的女孩。还有,我不想让我哥哥和我妈妈失望。所以,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 」
我突然想起了村上春树那家伙写的《挪威的森林》第一章是这样结尾的:「想到这儿,我就觉得非常难过。因为直子从来不曾爱过我。」
【一】
搬家,本是打算请搬家公司的,但是对方开的价是800元。
我靠,受不了!800元?
花600元请3个工人我能搬8个小时啦,剩下的200元请他们吃大排档还能叫上几瓶冰啤酒呢!
这样的劳动力8小时能把一辈子要搬的家都搬完啦!
我现在就搬一个家而已!
我这样跟电话里的男人理论,他好像没听进去,像个正在为例假烦恼着的女人一样,语气冷冷地撂下一句:就这个价钱,你爱搬不搬。
没办法,我只能打电话叫我爸和我弟了。
我们仨都不是精壮的男人,但是搬个家还是不成问题的,又不是搬个工厂,非要请吊机不可!
事后证明,如果我有钱请吊机的话,还真会请。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买了好几个看上去还算结实的布袋,其中一个布袋被我用几百本书塞得满满的,我想挪开好腾出空间收拾别的东西时,居然挪不动!
它像头水牛一样伏在那里!
后来我只能把书掏出来摞一起用包装带捆成几堆,那头水牛一下功夫就变成了被掏尽肝、肺、肠、心、脾的牛皮,干瘪下去了。
拎了拎捆好的书也还算结实,不至于拎着拎着,书本掉一楼梯。
我记得开学的时候,总有老师叫那些相貌看上去伟岸的男生去帮着拎新书,有时不明原因我被老师点名去,哎,真有乱点「鸳鸯谱」的味道。
凡是点我去拎书的老师教的科目,我都学得不是很好,因为我觉得这老师眼神不够犀利,所以很可能是在瞎教。
我们几个人拎上书就飞快地回教室,总有个倒霉蛋的书突然零落一地,还往往就是刚好跑到楼梯中间,所以他自个儿只觉得两手忽地一轻松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书本就哗啦啦错落在楼梯阶,薄的像瓷砖厚的像三合板。
我们其他人就像纪律严明的蚁群一样绕开他继续前进,眼睛都不抬一下。
【二】
我跟我爸在电话里聊聊他的身体,妈妈的身体,奶奶的身体,我的身体,弟弟的身体。
大家的身体都很好,强健如熊一样。
聊完这些我不知道再聊什么的时候,我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哇,我爸真聪明!然后,我说我想搬家,对,就明天。
他说,可以,明天下午吧!
挂了电话没多久,他又打过来了,说明天千万别搬家,皇历说不宜。我说,那我就先去那边新买张床吧,这边的床不要了。
他严肃地说,买床也不行,所有事都放到后天吧,后天他一早就和我弟赶过来。
这次搬家可把我们累坏了。我爸和我弟没想到我有那么多东西,尤其是看到我有两个电饭煲,两个电磁炉,碗碗筷筷,瓶瓶罐罐时,话题就直接转到要我早点找个姑娘结婚。
搬家拎东西是苦力,但是收拾东西就是细活。
有很多杂碎,好像是突然多出来的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搁哪,有的干脆扔掉了。
书重新塞进书柜的时候,几张纸掉了出来,那是毕业证复印件、学位证复印件、还有一张成绩单复印件。
从上面看到打印日期是2008年6月某日,从上面看到我四年休满234学分的明细以及各科目的分数。
我并不是一个很好学的人,所以拿到「优」的科目不到五个,也就是说连画个「正」字都不够格,我是一个十足的「歪」学生。
这个成绩单本是用来找工作用的,但是用人单位的招聘官看到我的成绩单往往像被煸了的太监被迫和皇上看长相不合他审美的妃子跳裸舞那样一副意兴阑珊想打哈欠的样子。
真令我讨厌!后来,我就把这成绩单收起来了,不再让它出去丢人现眼。
其实,我应该把我的初恋捉回来,一板一眼指着成绩单跟她说,看看!你看看呐,瞧见没有,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我的分数明显低了嘛,大一我还好好的,大二和大三分数就像下雨前低分的燕子,擦着及格线在挣扎!
有几次还落水了,湿了一身,幸好学校有补考机会,让我钻出水面继续飞行!
再看看,我和你结束后,成绩又像回暖的股市一样整体而言数字都在爬坡!
你这就叫红颜祸水!
我的初恋听到这可能会不太高兴,可能会半天不说话,嘟着个嘴,然后我要继续说:「你影响我成绩是应该的,说明你有魅力啊,也说明我在你身上是动了真心嘛!」
「你想想,假若我们已然卿卿我我热恋,我成绩还不受一丝丝影响,那可能的缘由是我不喜欢你,也可能是你即使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我也不想看你,那是不可能的呀!」
「你自己也知道,你把我诱惑得不行啦,那个时候只要一有机会我都想让你一丝不挂。」
我这样表达,有可能会让我的初恋脸上的颜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一阵蓝的,宛若五彩的夜灯一样,她就是这样显示自己的娇羞的。
【三】
我和我的初恋是在婚礼上认识的,当时是一个表姐出嫁。
我那年十九岁,还没和女孩亲吻过,除了表姐表妹之外,也还没和别的女孩牵过手。
我十九岁的心脏对于爱情渴望得像个正在用旺火加热的水壶,每次呼气都像水已烧开以致蒸气吹响壶嘴的弹簧片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不给我一个姑娘就要爆炸一样!
然后,我的初恋就出现了。
我想,她听到了我的呐喊吧!
我那年十九岁,举手投足间可能都在有意无意诠释着什么叫阳光、活泼、帅气、幽默等这些用来形容青春剧男主角的词汇。
我一个表姐说我长得像古巨基,多年以后我一个表妹跟我说她以前暗恋我。
哎,可惜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要是生在封建社会多好呀,我左手抱着表姐右手搂着表妹坚决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坚决亲上加亲!
我的初恋微胖,脸容娇好,没有一粒青春痘,白色的毛线外衣把上身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
她那条蓝色的牛仔裤下面穿的是什么鞋,现在我已然忘记。
因为当时我正为自己的鞋子苦恼着,去喝喜酒的时候是坐亲戚的摩托车,一下车我脚踩地面感受到一阵暖和。(摩托车烟管发热)
没过多久就觉得我的鞋进水了,很冰,抬脚一看,妈耶,不知道鞋子是被烟管烫坏的还是被轮毂刮穿的。
我就去买了新鞋。
恋爱后我的初恋说起这事,她说我一见到她就匆忙去买新鞋打扮自己,说我真臭美。
我们认识后并没有干柴烈火那样马上烧起来,田地里的野兔在交配之前还要追追赶赶呢,何况我们这种文明动物。
我加了她的QQ,那时她不怎么上网,QQ昵称胡乱写了个「神雕侠侣」,资料上连性别都是男的。
我在宿舍电脑上和这样的她聊着,杜魏叫我跑步,我说:「不去了,我要聊天。」
「和谁聊啊,那么投入? 」
「当然是和女生了。」
「骗谁呢,什么样的女生会取这样的网名?」杜魏说完就蹭蹭蹭下楼梯了。
【四】
我的初恋写得一手好字,骨力开张,筋脉妙连,比我的字好两倍,比高会超的字好十倍。
高会超的字那叫我没法形容,字体看上去就像一批身残志坚的战士七扭八歪地被他威逼站成行分成段。
我经常给我的初恋写信,有时还会画漫画夹在信中。
有时我跑步回来顺带或摘或捡三两片银杏叶放在《高等数学》里夹直。
那版《高等数学》是同济大学数学系搞的,牛逼轰轰的大学搞出来的一套牛逼轰轰的教材。
反正是在高等教育界声名大噪,反正是残害了不少大学生的心灵和前程,因为其中很少能靠高等数学专业知识养家糊口的。
现实生活中的心理问题,生理问题,经济问题,感情问题都在《高等数学》课本上找不到一点答案。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用它垫高枕头之外,我的《高等数学》也就只有夹银杏叶的作用了。
泡方便面的时候杜魏有时会用它压住饭缸盖子。
《高等数学》课本封面呈现嫩葱的绿色,用一段时间它会泛黄,就变成黄绿色了,这时就和我们学校发的床单,被套在颜色上达成了统一。
银杏叶好像也觉得高等数学着实让它头疼,把它夹在函数,极限,导数,微分,定积分,不定积分,微积分,微分方程,向量,曲面,空间曲线,空间直线,多元函数之间,还时不时要与约翰·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布鲁克·泰勒,傅里叶,乔治·斯托克斯,莱昂哈德·欧拉这些数学家行贴面礼,银杏叶也像个婚姻生活不幸福的妇人那样很快就面色枯黄了。
我们的课本有比《高等数学》更厚的,那是全英文版的《高级语言程序设计》。
教我们这科的老师也是牛逼轰轰的,好像是德国留学回来的,连中文名字都没告诉过我们。
让我们叫他X老师,我们都叫他叉老师。
这位Mr X老是动不动就说德国的事,他平时讲课都是用英语。
讲起德国就用汉语,他说字母w在德语中不叫dabuliu,而是叫Vi,所以报网址的时候开头的三个w都叫Vivivi,鬼叫鬼叫的很好笑。
但我们都没笑,已经被他的英文摧残得只剩下一丝气力用来呼吸了。
乖巧的女生还能勉强挺直腰板跟着X老师的进度翻动书页,男生已经昏睡了一大片,仿佛岛国片集体淫乱过后的那般寂静。
我没有用《高级语言程序设计》书来夹银杏叶是因为它的封面是黑色,搞得整个书本看上去像不知从哪里撬来的墓砖。
放在众多书本中,它显得另类,显得违和。
C语言我当时只学会了printf,现在我连这个也忘记了。
这两科「高」的科目我都学得一塌糊涂,七窍生烟,不明所以,不甚了解,不知所云。
我的初恋如果要是和我同一个学校,如果会在校外和我同居的话就好了。
夜幕如墨一样泼下来,她好奇地翻动我那《高等数学》或者《高级语言程序设计》书本,我会毫不犹豫以一个高等雄性动物的身份把她牵到床边对她说:「别动那些无聊的高级东西了,来,我们来创造一些欲仙欲死的低级趣味。」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呀,我和我的初恋是异地恋,所以思念像中药一样,熬得又浓又烫。
我们两通过三种载体交流:信,电话/短信,网络。
从效率上来讲肯定是电话/短信来得快,尤其是在吵架的时候非得在电话中理论不可,用短信你一枪我一炮地轰不过瘾,而且短信也不能传送我的初恋那如怨如慕的泣诉之声,那酥麻我身心的娇喘发嗲之声就更别提了。
网络对于我们来讲是最具性价比的,为了享受网聊的视听感,我们还特意去买了个形状像乌龟一样的摄像头。
每次视频,我都得正对着那个龟-头。
不过,也没怎么用,聊着聊着那些爱好篮球的狄强,永强,王九等人就光着膀子回来了。
光膀子可以接受,但是让自己的女友看到他们只穿着裤衩端着个脸盆去冲凉进进出出的模样,我有点受不了。
我索性把摄像头摘了,或者聊天都避开这运动的高峰期。
写信就完全是用来滋补思念或者言和道歉,满满的是文字,可以表达说不出来的东西。
【五】
收信多了,我独占了班上的邮箱钥匙,每星期一三五去开。
有阵时间总能收到从云南寄过来的信,是寄给一个姓韩的女生的。
信写得很勤,有时一个星期能收到三封,比我和我的初恋通信频率还高。这点让我很生气!
确认我们班没有姓韩的女生后,我就大胆地拆开了那一沓信,是个男生写给女生的求爱信。
那字写得太潦草了,我看了都反胃,内容统统是他这个星期借了几本书,做了什么实验,哪个科目学到什么章节了,等等流水账。
最后无疑是以「我想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之类的。
前头90%是让人看了想打瞌睡的报告文学,后头10%是哀怨失意的抒情散文。
可见这颗痴情种子找不到坯土发芽,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就回信给他了。
我写到:「大学生活甚是无聊,我打算去峨嵋出家为尼,也请你务必以学业为重。切勿因这纷杂红尘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若你真有意有情,请好好做学问。考上北京大学的硕士后,我便嫁给你。」
我写到:「峨嵋山巅,月圆之夜,天地为证,你我携手并肩,幕天席地,行周公之礼,享鱼水之欢。在此之前,不要再来信,不要再破坏你在我心中的美好。祝万事如意。」
之后,邮箱便清静多了,让我舒服多了。
班里的同学往外通信的非常少,所以寄来的信件基本都是我的初恋写给我的。
有时也能收到某些杂志社的征订启事或者是有关于自费出书的邀请函。
大方一点的杂志社还会寄一本样刊来。
那时我还抱有个文学梦,诗人梦,所以在网上投了不少稿子,大多是石沉大海。
我大一的时候写诗,产量还颇丰,一天一首也写了一本,沾沾自喜。
然而投的稿便没人要,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两个原因:一是现在没多少人读诗啦;二是很多杂志社对于陌生稿件只会酌情发表订了他们家杂志的客户的,除非你是大作家。
大一我就加入了文学社,社里要求每人每周交一件文学作品。
文学社社长也住在七栋。所以我交稿很方便。
那时杨松林还没开打印业务,我把作品用word排好版,然后用软盘拷到打印店里打印出来。
我的电脑配得较早,软区都装了。
现在已经见不到这样的古董啦,现在的大学生估计也没见过那种容量只有1.44MB的3.5英寸软盘。
我们很多同学都买软盘了,机房的大部分电脑也配了软区。
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都硬了,人手一个甚至两个硬盘。
文学社的那群干部都对我的作品不屑一顾。这点让我难过!
其实很多漂亮的女孩都怀着美好的愿望与憧憬加入了文学社,每次开会都让我们大饱眼福。
所以,我也并没有难过多久。
就是在看到那些好白菜都被猪拱、这些鲜花都插粪土后我也没有难过。
我只是更想身边有个她。
你想想呀,晚风里,月光如练,一男一女促膝探讨文学之事,一来二去的最后肯定是嘴对嘴灌输嘛,这样交流才直接才生动!
文学社社长梳着中分头,脸白,耳廓有较多的毛须,这毛须和他上嘴唇的一样,半软不硬,不黑不白,让人觉得他的睾丸酮分泌比正常男人少很多。
我交过好几次稿件,都是在晚上交的,每次都看到他用学校发的白瓷脸盆在洗脚。
他的脚很光洁居然没有腿毛的,这点让我惊讶又让我别扭。
他宿舍其他人都在电脑前打游戏,他把食指伸得直直的在一个个脚趾缝间锉污秽。
我说:「社长,这是我的稿子。」
看到这情形,再加上文人相轻的傲慢,我每次交完稿子就走人,同时觉得十个这样的社长也比不上一个我,不管哪方面,哈哈。
「放在桌上。」
他头也不抬,他觉得脚泥比我的稿子更有吸引力。他妈的。
有一次交稿的时候,看到那家伙居然用我上周的作品当鼠标垫用。
我一边下楼梯回宿舍,一边在心里骂了他五六遍。
此后,我再也没参加文学社的任何活动和会议了。
【六】
但我的文学梦还顽强地生长着,像个傻瓜那样,像樽仙人掌那样,像个植物人一样。
我还为此留了长头发呢,有段时间,我还扎了起来。
杜魏、王璐他们都背着我照相,照的是背影,相片名都命为「背媳妇」。
我是打算把头发留到披肩的长度的,可是在我逃课去见我的初恋时,她非得让我在头发与她之间做个选择。
没办法,只能无比心痛地看着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头发被理发师利落地剪去,最终把我剪成了一个劳改犯的头型。
那晚,我的初恋无论用哪个姿势安慰我,我都嗨不到满分。
头发剪了没多久,我的初恋就和我分手了。
那是在2007年,暑假还没来。
知了已经在日新路,行知路,青花路,尚学路,求实路,崇德路,钧红路,郎红路,祭红路,博学路,自强路,致知路两旁的细腰细脚的香樟树上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不要问我为什么对学校的路知道那么清楚,因为那年暑假我没回家,我就抱着几本书天天魂不守舍地在学校乱逛,哪个角落都去看了,无聊到就差点上山统计学校到底栽了多少棵杜鹃花了!
那个暑假也有好几个同学也没回家,好像高会超,王九也没回,五楼的孙晓庆也没回。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有一回我在宿舍煮面他正好来蹿门,于是就多煮一点。
孙晓庆这人很简单,磕个鸡蛋,多放点醋他就觉得好吃,不能放辣,他一受辣就打喷嚏。
平时高宾和孙晓庆总是成双结对与杜魏扯皮,老是叫他「杜贱人」,我去,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么难听的叫法是怎么来的!
我们四楼没人这么叫。
好像班上女生也有没回家的,有时碰到过,打声招呼就走了。
班里只有18名女生,我想八成的男生估计到毕业了也还没认全。
有时,我们去喝酒,讨论女生,某人趁着酒意问大伙觉得某某怎么样?
有人就问,谁啊?
哪个是某某?
戴眼镜没?
因为我们班女生大多长头发,都是黑的,有的戴眼镜,有的不戴,有的只有上课戴平时不戴,所以很难通过描述外表特征来告诉大家要在哪个女生身上发表看法。
发问者只好不说这个了,改说科比近期表现实在是太逊了。
确实是这样子的,我也是读完整个大二才分清谁是赵春鸽,谁是刘燕青,谁是罗款清,谁是冯海英的。
我们班女生按籍贯可以认识内蒙的王晓艳,唐山的付超,广西的邱艳飞,连云港的郭洁;
按传言或者事实可以认识几个内部已消化或者正在消化或者将要消化的几个女生,诸如张金莎,李燕红,胡彩云,洪桃仙。
剩下的就从学业、特长或者长相特征上区分了,体育好得拉风的朱安静,英语牛得罕见的石秀娟,学习委员钟翠平,长相俊美的李丽。
再剩下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估计就只有翻看毕业照才能叫上名字了。
因为平时没多大接触,并且有人很低调的,连人人网上都找不到她。
我那个暑假还看了不少医学书,有的还是精装彩页的,很厚重。
有《人体解剖学》《临床医学》《生理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妇产科学》《中医学》,我也看不懂,当闲书一样打发时间。
为了借这些书,我找杜魏要借书证,他问我怎么借那么多医学书?
我说想考医学研究生。
他说:「你小子牛啊,跨专业考研!」
我便严肃道:「跨个屁,我是开玩笑的!」
看了那么多书后,我发现我们学校整个板块就像个逆时针旋转了90度的肝脏。
而且,我还发现站在教学楼的某处远眺还能看到一枚巨大的蝌蚪游动在绿色的草坪上!我说的是都是真话。
我这人嘛,不是说我人品有多好,但我一般不胡说八道的,因为我知道胡说八道的人都没好下场。
【七】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珠海打工,计划是考上大学就回来上学,没考上的话就这么继续在外面漂着吧。
报考志愿时我和当时90%的同学一样傻儿吧叽的,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专业,不知道自己想上哪所大学。
也不知道听哪个老师的话更有前途,只是依据平时月考的水平在那根分数线上下波动30分的范围内挑选学校。
然后挑两三个看上去还算顺眼的专业填上。
我压根儿没填我们学校的,高中那会儿有个死党是学美术的,他填了我们学校,就怂恿我也填,他说我们两人都被录取了的话又可以一块儿吃炒米粉,炒田螺,可以一块儿溜冰,上网吧打通宵的游戏啦!
我想想,也是哦,这未必不是一种美好,就填上了。
谁知道我被录取上了,他却被湖北一所大学招去了。
人生总是这样被我们无意之中做出的选择而改变一辈子!
关于「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这个专业名也是个坑。
我当时年幼无知不知道看专业说明,脑海里想当然地以为学了这个专业后找的工作每天无非就是坐在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前神情严峻地按那些或黄或红或绿的开关就是行了!
要是知道我们专业其实就是「模具制造」专业的话,就是把我打得脑浆朝四面八方飙射也不选这个专业!
对于我的这番感受,我想班里不少女同学应该也会插烛般点头同意。
因为我知道,就是把她们放在刨床上铲平胸脯,把她们放在冲床上锤扁屁股,她们也不会选这个专业的。
收到通知书那天,有个客人来我们店喝酒,听到我妈说我考上了这所大学,马上惊讶无比,说是重点大学名牌大学!
他好得天上稀有人间绝无一样,我妈听了可高兴了,免费给他倒了二两散酒。
我听了小心脏也跳得欢。
大学第一学期上完回到家里听说那人死了,摔河里溺死的,捞起来的尸体泡得变形,奇丑无比面目狰狞,村里欲壑难填的寡妇看了都绝经。
所以,胡说八道的人会死得很难看!
但是胡吹乱扯就不一样了!
军训结束之后,老戴给我们做专业介绍,那吹法,那唾沫星子像从每分钟一千转的车床上飞出来的铁屑,带着幽幽的蓝光,滚烫地散射到在座的每一位同学脸上。
顿时,我们那被晒得像锅底般黑的脸颊如热带树林中久旱的土壤沐浴了一场甘雨,长出了黄黄的绿绿的希望和自信,让我们暂时忘却了迷茫,忘却了怀疑,忘却了年龄,忘却了例假,忘却了梦遗,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快要忘却了!
因为老戴说,我们专业可以与清华北大看齐,毕业走出去个个月薪不是八千也是一万起。
现在要是有人这么描述我的学校我的专业,能抽的我会直接抽他一嘴巴,不能抽的我就直接骂「你丫有病吧!」
在我看来,我们学校除了设计学院与材料学院,其他的学院也就刚好凑齐师资勉强能在二本跑龙套而已。
至于今后会发展成怎么样,就看领导和师弟师妹们的了。
去学校报道之前,我怀着好奇的心情跳上了来我们当地招生一所高校的巴士,我就是想看看大学到底是怎么样。
看后总结有两点让我印象特好:一是大学非常大,面积有几十个中学那么大;二是宿舍不是上下铺都睡人的,下面要掏空留给大学生放书,放台灯,放电脑。
【八】
我的初恋说下个月来看我,我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好啊,我说我会好好用功把下个月的课程都看完,你来了我就什么都不看,我就只看你。
没过多久就金工实习了。
钳工实习,我们每人领到一块圆柱形的铁,要按图纸要求把它做成一把锤子,工具只能用锯子,锉刀,划针,钢尺,直角尺,游标卡尺,量角器,刮刀,扳手,起子,铰刀,丝锥。
可把我们累坏了,我们许多男生都赤膊上阵,有一阵我们在车间还一起吼歌。
我打算把我的小锤子送给我的初恋。
焊工实习,也想焊个什么东西送给她的,后来发现每人只发两根焊条,焊料就是两个螺母,那能焊出啥玩意来啊?
反而焊接时飞射的火星把我校服烫了千百个窟窿眼,对着灯光能看到满天星。
后来的车工实习,我也没车出什么有创意的东西来,铣工实习更是走马观花,至于刨工实习,我连刨床的开关都没碰。
我的初恋真的来看我了,我却忘记把我的小锤子给她。
分手后有次在宿舍整理东西摸到一坨铁东西,打开一看,已锈迹斑斑。
我便把它扔进了15米深的人工湖。
为什么跟我分手,我的初恋一直没给个说法。
我问,她也不说。
多年以后微信开始流行起来,我在微信上问堂妹张晓青,你觉得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让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呀,对不?
我堂妹说,我不知道哦,可能她觉得说出来会不雅吧。
我说,不管有多不雅我都想知道,这样不明不白的,做得太绝情了!
我堂妹说,女人绝情,男人多情。
在微信上跟我的初恋联系上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我们还约了时间见面,本来想着终于可以解开心结了,没想到她家公也在家,还来了个亲戚。
我在她家吃了块冰西瓜,喝了杯热茶,剥了堆瓜子就灰溜溜地走了。
事后再问,她也没正面回答我,但是提到了一件事:她看了我高中三年的所有信件,看了信后,她总结性地认为我是她的初恋,可是她不是我的初恋。
高中三年我的所有通信都是和海燕写的,她是我初中同桌,当时我们都有偏科的现象,我偏理她偏文,班主任把我们调一块儿去坐了,希望能有个互补作用。
中考的时候填志愿都是她帮我写的,县里无非就四所中学一中二中三中四中,我和她的成绩相当,要上哪所中学我也没有特别的钟情,怎么填都无所谓,能上哪所中学到头来还不是成绩说了算?
中考之后,海燕上了四中,我上了三中。
高中三年写的信挺多的,那次特意翻看了一遍,内容纯朴无邪无非是说说月考成绩与排名,说说学校哪个老师极其变态,说说最近都看了哪些书等等。
那时大家都纯真到只知道以学业为重,那时分泌的荷尔蒙只对身体的性别特征发育工作起指导作用,还没有增加我的胆量,还没有增加我对女性的好奇心,还没有让我心底的热水壶吹响。
时候不对,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就像杜魏去玉田湖游玩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姑娘,尽管那姑娘来学校几次要杜魏帮忙借书,不也没借出一段缘分来嘛。
我问杜魏为什么,他说感觉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说,那就是时候不对,是吧?
其实想想,我并没有痛苦很长时间,暑假一过就是大四啦!
四楼已经有好多人买电脑啦!
我们可不止一次地通宵玩红警,每次准备时间都是在等杜魏那台龟速破电脑。
再者我们那时还要画图,手工绘制零号纸大小的装配图,画得真是腰酸背痛,好像女人要来例假一般。
我们有同学在图书馆霸了位置,整张图纸钉在桌面,这气魄把其他系上自习的同学给震住了。
大四的课好像都很重要,但我听得不是很有兴趣。
实然发现有个优秀的女孩很让我喜欢,她一直就在我身边。
【九】
我喜欢的女孩苗条,不化妆,绢秀,扎着马尾辫,一年四季都穿牛仔裤从不穿裙子。
我妈也不穿裙子,我问为什么?她说一穿上就觉得地面无顾生风要把裙子往上掀。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脑袋里想的是玛丽莲·梦露!
我妈不吃鱼,她觉得鱼腥得恶心。
我喜欢的女孩的妈妈不吃小米。
我是南方人,我没见过小米,我也没见过麦子。我没见过我喜欢的女孩的妈妈。
我喜欢的女孩非常爱看书,比我看得还多。
我看王小波的时候,她看王朔;我看米兰·昆德拉的时候,她看村上春树。
我也看了村上春树,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喜欢不上,书中的男主角做事认真,可是又对外界全然不管,他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书里的女生就会莫名其妙地被他的气质吸引然后上床。
杜魏也看过村上春树的作品,我问他觉得《挪威的森林》怎么样?
他说看得特压抑。
多年以后,我遇到了一个女孩也是非常迷恋村上君。
我问她喜欢《挪威的森林》吗?
她说,嗯,蛮喜欢的,只是接受不了男主最后和那位年长的女人做爱,看到那里内心非常别扭。
我说,让我别扭的不是这个,而是没有野合!
她问,野合是什么?
我说,你看哪,直子的疗养院环境多好啊,山青水秀,杂花生树,又远离市区,人烟稀少,渡边君干嘛不找个草丛舒舒服服地和直子野战一把!
她说,可能直子在疗养,没有野合的心情。
我就说,哎,当年在恋爱的时候就应该拉上我的初恋,上宿舍把那床板震得嘎嘎作响,就应该牵着我的初恋找个僻静之处翻云弄雨,现在跑到社会大学,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再随便乱搞就等着上新闻头条吧。
我毕业实习去了台州某一模具厂,当时王桂锋、张金莎、王士立、高会超也在这个小厂。
我和立、高共睡一间房,晚上经常斗地主。
白天上班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整天就拿着砂纸打模,并且和钳工扯皮。
日子过得非常慢,总感觉要挨五百年才能下班吃饭。
熟悉了模具的构造摸了模具的所有构件后,我便回学校搞毕业论文,画毕业设计图了。
那段时间好像大家都很忙,忙着毕业论文的事,忙着考研的事,忙着工作的事。
闲的时候,我们会出外面喝酒,打桌球,吃山西刀削面。
我喜欢的女孩在北京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在毕业前夕回来答辩。
去接她的时候,我打算去买一枝玫瑰送她的,这么老远从北京回来,看到玫瑰应该会开心吧,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意吧,毕竟我什么也没对她说过。
后来,和我一起去接她的还有她一位老乡,我便没买花,我真胆小!
回学校的路上,我喜欢的女孩和她老乡一直在说话,她也时不时问我一两句不至于让我太尴尬。
我只知道右手必须抓着提手要不然会摔倒,左手怎么放双脚怎么站我全然不知。
我看到公交车窗外的杨树、稻田一个劲往后飞。
有一天,我喜欢的女孩邀我第二天去逛街。
我心里又高兴又害怕。
那晚失眠了,次日赶巧不知有什么事耽搁了,街没逛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忘记了是什么事,但那个时候会有什么大事嘛,我就应该把事推了和她逛街去!
可是我却反而推掉了和我喜欢的女孩的约会,好像得到了解脱一般,我真糊涂!
那可是我喜欢的女孩啊!
【十】
毕业答辨我用盲目的自信胡乱说了一通,善良的老师皱着眉头让我过了。
自信就是盲目的嘛,不盲目的那叫实力!
毕业酒会,我喝多了。
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情,听说班里很多女生哭了。
当天,已经成了学弟的狄强也参加了我们的毕业酒会。
饭后,我们去了KTV,他当了一回麦霸。
后来他说我真的喝多了,一屁股把KTV一张玻璃桌坐碎了。
我啥都忘记了。
我只记得我在另一个房间说了许多话,估计吐了,真够丢人的。
不过,我又觉得这又算得了什么,不知道我想说的心里话有没有说出口。
毕业录像的刻录光盘我在家里看过一遍,那个混蛋商家居然把我们四楼几个宿舍的记录弄丢了!
所以,整个光盘都找不到我自己,只在中间一段我拎着一个酒瓶从画面飘过,神情恍惚的样子。
我喜欢的女孩很快回了北京,她背着一只很小的史努比陶瓷狗。
那狗是我有次无聊去了英语沙龙在故事接龙中赢到的小礼品。
毕业后我们有一大堆的旧书,水果刀,开水壶,小东西要处理,于是在五栋门口形成了规模还挺大的二手市场,有学妹学弟前来淘东西。
那晚,我负责处理四楼几个宿舍的琐碎,在二手市场上扯着嗓子叫卖。
没想到把我喜欢的女孩扯出来了。
她来到我的摊位前,我就像受惊的鸣蝉,立即安静下来。
她左挑挑右挑挑,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个小狗不错啊,送我吧,我朋友一定喜欢!」
我说:「没问题,还要什么随便拿!」
陆陆续续大家都要走了,校园里的空气也弥漫着分别的气味。
我,高会超和王璐去了天津。
我背包里背着我喜欢的女孩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当时,我爸在宝坻装修别墅群。
抵达的那天下很大的雨,我手里拎着个袋子,背包贴在胸前,弓着腰在雨帘中跑觉得自己像个怀孕的袋鼠。
海投简历后的一个晴天。
我决定去北京,我决定把毕业证和学位证送到我喜欢的女孩手里。
天还不是很亮,我起床梳洗,只觉得那水真冷,天津果然是北方,寒凉。
我背着包,辗转乘车,心里想着我喜欢的女孩见到我会是什么样子。
不禁又拿出她的证件来看,上面贴有她蓝底大一寸彩照,看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大信封。
到了离她最近的地铁站,我激动万分地打通了我喜欢的女孩的电话。
她接通了……可是她在唐山出差,我喜欢的女孩不得不打电话给朋友让我把证件交给她朋友。
这位崔美女头天刚上晚班,在家睡得正酣,无奈只得爬起来出来见我。
我把证件交给崔美女并且一起吃了个饭后我就惨兮兮地回天津了,本是谋划一场惊喜,结果却给我喜欢的女孩及她的朋友带去了一场惊扰。
【十一】
我喜欢的女孩说,她们公司很快就要从北京搬到唐山了。
我就决定去唐山找工作。
然而,一个月后,无果而终。
其间,付超还请我吃了一餐饭。
一个人在唐山四处晃荡找工作,好像全世界的公司都不需要人一样。
我当时在想:妈的,这金融危机关我们搞机械的哪门子事嘛!
我已经对吃的都麻木了,但还记得付超说「今天先将就,改天兜里有钱了再尽地主之宜。」
我忘记了吃的是什么,脑海里一直在想是否应该去找个酒店干服务员把自己养活再说?
没过多久,我终于去了天津上班。
当时同一批进来的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学毕业生,机械制造,工业设计,数控专业甚至给排水专业都被招进了公司的机械加工部门。
我们这批大学生被分配到各个数控机床,先跟师傅学习一段时间,再调去办公室画图或者编工艺。
车间很大,全部用绿色的胶底铺着,穿着笨重的工作鞋走在上面有时还会有叽叽的摩擦声。
师傅们都三班倒,忙的时候我们也帮不上,最多是编程的时候一起讨论一点点。
现在我连G02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都不知道了。
闲的时候,机床在默默钻着铣着,我们就在机床边聊天吹牛皮,反正不能瞌睡和玩手机。
车间的顶梁有女同事负责开三架天车,我们闲得无聊的时候总是会拿她们开玩笑,说谁的屁股大,说如果她们要是穿迷你裙上班就好了,一抬眼就能看到大长腿和裙底无限风光。
隔壁机床分配来的是北方一所大学工业设计专业的男生,戴着小眼镜。
有次要吊个件拿了绑带捆好了招了架天车过来,他在下面比划了半天喊了半天,开天车的女同事就是不放钩下来,她在上面说什么下面他也听不到。
她烦了,摇开玻璃窗探出脑袋喊到绑带太细了吊不动!
后来我们在茶水间碰到他就会开玩笑地说说:「你的太细了,屌不动」。
每次吃饭我们都推着车去帮师傅们领饭盒,非常热闹的样子。
我们每个人都有个塑料饭盒,如果不吃什么菜就在上面写明,所以总能在饭盒盖上看到「机加三段张三不吃鸭脖」和「机加四段王五不吃菜花」的字样。
前面几个字是必须写的,要不然到时找不到饭盒就得挨饿。
塑料饭盒沾上油很难洗干净,所以水槽的洗手液和卫生间的手纸在饭后很快就会用光。
我在工厂度日。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女孩在干嘛。
……
高会超后来也在天津工作,听说是给坦克做履带。
有时我们会在周末出来逛街、聊天,逛累了就找个地方吃面,喝啤酒或者可乐。
我们一般在南开区某个地方碰头,然后便是他带着我领略这中西合璧,古今兼容的天津城。
我方向感太过淡泊,不知东南西北。
我们去了天津站看世纪钟,去了古文化街看了玩古董的人流,去看了劝业场,去看了塘沽形形色色的洋货,去看了鼓楼和天津图书馆,清真寺,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南市食品街。
我听着他说这说那,滔滔不绝,他真是一本活的百科全书啊!
我在逛天津卫。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女孩在干嘛。
……
我们宿舍有8个人,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工段,工种也不一样。
连上班时间也不同,睡在我上铺的是车工,和我挨着的是镗工,对面是搞龙门铣的。
还有一些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工种,连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大家都很友好,见面都热情打招呼。
宿舍的东西也从没有丢过。
我也没什么可丢,只有一些从集市上买来的盗版书和我的衣服堆积在床头。
宿舍有时会有女生来,都是工友的家属或者对象。
刘工问我处对象了吗?
我说处了呀,拿相片给你看。
于是从书堆里翻出我喜欢的女孩的饭卡来,上面有她照片,黑黑的军训被晒的。
本来饭卡与毕业证、学位证都应该送给她的,但我把饭卡留了。
我们在宿舍用大罐的可乐瓶子剪开口子养金鱼,养水仙。
没人照料,鱼也是陆续死掉,全死光之后又再买一批,水仙也是烂掉,丢了后再买一个回来。
朱工在学UG,刘工在用手机斗地主。
我在宿舍看书。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女孩在干嘛。
……
晚上可以去公司的文体室打发时间,那儿有两张乒乓球桌,不过每次都被几个刚学球的女生占着。
她们的球技很笨拙,朱安静能甩她们十万八千里,她们大声嬉笑,经常遭到管理员大妈的训斥。
文体室还有阅读上网功能,那儿有好几张大桌子,围了一圈的凳子,我会在那里看公司的藏书,看新到的报纸,有时还会在那写东西。
因为仅有的六台电脑非常抢手,一般都要等的,管理员大妈瞅谁不顺眼或者觉得谁上的时间够久了,就催促他下机。
他一走我就坐上,凳子还滚烫着另一张屁股的热度。
我就在那破电脑前把刚刚写的东西发在人人网。
有时还给报纸的副刊投稿,大多杳无音信,死不见尸。
我还会偷偷给朱工下载岛国动作片,然后用U盘拷回他电脑。
后来他的电脑满身是毒,UG软件都差点打不开啦,我就又给他下载了杀毒软件结束了那台电脑裸奔的生涯。
其他宿舍的人都会来看片,都问哪里搞到的,朱工就指着我告诉他们:「是我们宿舍那个大学生从外国网站下载的。」
他们说,「牛逼啊,不过下回要弄个有中文字幕的!」
他们的声音惊动了睡觉的工友,不过没关系,他实在是太累了嘟哝了一下就转个身又沉沉睡去。
我跟工友一起鉴赏动作片。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女孩在干嘛。
……
工厂的宿舍是24小时提供热水的,很方便。
我们澡堂在另一栋楼,那栋楼第一层是澡堂,第二层以上便是女生宿舍了。
每次去洗澡我们都在宿舍换好干净的外衣,然后扯条毛巾,内裤趿上拖鞋端个盆就晃悠着走过去。
我们站着搓洗身子,刘工总是说:「妈的我感觉我们不是在沐浴,我们是在淋尿,楼上的女人蹲着在撒尿,热乎乎的尿,冒着白气的尿。」
我们这是十六个位子,她们那是一班十六个人,每个女人给一个男的淋尿,这班尿完换另一班的女人再接着尿,哈哈哈。
我们的工作服是牛仔服,蓝色的,干净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但是穿着穿着鬼也无从知晓从什么地方蹭的油,油多了就乌黑,还透着亮光,像铠甲!
刘工说:「张三,你知道吗,这衣服穿到一定境界能立起来,还有那袜子穿到一定境界也能立起来哩,哈哈哈,这个你们学校老师肯定不知道。」
每次,我们去洗工服,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个车,我们推着车从宿舍走出厂门往三期工厂的洗衣室走,一路上不说话,好像我们推的两套衣服是两具死尸。
我迎着从三期工厂那边吹来的风走着。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女孩在干嘛。
……
那年冬天,天津下了大雪,最厚的地方能没膝。
白花花的世界变得肿胀和丰满起来。
下雪了,工厂里的机床仿佛一个个在吼叫的冰怪,全身阴寒。
那天我们没有上班,都跑出车间去玩雪,扫雪,只留下师傅在守机床。
领导好像也不管我们,在我的记忆里那天很开心,那天很温暖,那天很明亮。
每天早上我都是六点半起床,胡乱洗涑后戴个帽子猫着腰就从宿舍往老厂走,平时无声无息,下雪后就一步一步都带着一嗖一嗖的雪声。
穿过冷清的街道,打哈欠呼出的白雾搞得我好像在抽烟。
老厂前是高架桥,桥下有一老人家早上在那卖煎饼馃子,真是美味,我百吃不腻。
以至于我给喜欢的女孩邮寄麻花的时候都好想寄个煎饼馃子给她。
老人家每次都问我要不要加火腿肠,每次我都说不要。
他的火腿肠很实在,大小像勃起的丁丁一样粗长,颜色也像勃起的丁丁一样红扑扑的,别家的火腿肠可只有小指那么短那么细呀。
每次看到他用刀把这玩意干净利索地切成对半,我觉得胃里一顿翻腾,所以我坚决不要火腿肠!
拿过滚烫的煎饼馃子穿过高架桥就是老厂的一号门,上班那么久迷糊的方向感让我一直不知道其他七个大门开在哪里。
一号门进去有个残败的花坛,两边还有饲养的动物,白孔雀从来不叫从来不开屏,羽毛像败下阵的斗鸡一样落魄,另一边是梅花鹿,很臭,很瘦,头上的角被剪了,毛发也不顺。
看到它们那么可怜我就觉得饲养员一定是虐待狂来着!
我真想买瓶飘柔洗发水给它们洗洗让它们自信,我真想买瓶拉芳洗发水给它们洗洗让它们爱生活。
我穿过一号门,穿过热轧厂,冷轧厂,金属处理厂,烧结厂,炼铁厂,炼钢厂,到了机加车间时我手中的煎饼馃子已经基本啃完。后来我买了自行车,能多睡半小时,煎饼馃子放在篮子里冻得像块冰,我先把它搁在暖气管道上,签完名后慢条斯理地换工作服后吃。
我自己也是吃完煎饼馃子才会有一点点温度。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女孩在干嘛。
【十二】
那年除夕,我没有回家过年,陪着我的是手机,被窝,方便面,书,花生,一瓶衡水老白干。还有,一堆群发而来的新年祝福短信。
春天来了,我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那路边的花开开落落能坚持多少个春秋。
有个晚上,我喜欢的女孩在QQ上说:「咱们还是摊开来说吧?」
「好。」
「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是的。」
「喜欢我什么? 」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知道了原因,也许就理智一点。」
「呵呵,真的非常感谢你!从小到大应该没有人那么喜欢过我吧。我一直认为自己非常普通,淹没在人群中,很不起眼,没人会在意我。」
我说:「你很优秀! 」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记得你有女朋友的。」
「一直都很欣赏你的呀,分手后不久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可是,又不能马上去追你,要不然会有找感情替补的嫌疑。」
「是不是你失恋了,我跟你说过几句安慰的话之后?」
我问:「你有说过吗? 」
「有吧。」她顿了顿,「你还是回南方去吧,北方不适合你。然后,多谈几次恋爱,和不同的女孩。到时你就会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我生气地回道:「可是,我现在喜欢的是你啊!」
「说真的,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是没有心动过。有时我真想说,那好吧,就让我们在一起吧!可是,不行的,我不能骗你啊。说真的,假若你牵起我的手,我会感觉像哥哥牵我的手一样。我们在一起了,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会很爱我,可是我不知道能幸福多久。真的,我这么觉得。」
我问:「我这么让你没安全感吗? 」
「可能是我不自信吧,我会害怕你喜欢上比我漂亮,比我优秀的女孩。还有,我不想让我哥哥和我妈妈失望。所以,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 」
……
当时,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心如刀绞。
我突然想起了村上春树那家伙写的《挪威的森林》第一章是这样结尾的:「想到这儿,我就觉得非常难过。因为直子从来不曾爱过我。」
「你还是回南方去吧。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看到她这般说,我心肺都要炸了:「我不要你还!你不觉得说这些很残忍吗?你的客气把我推向了遥远的地方。」
「也许吧,你就认为我残忍吧!」
我们后来还聊了婚姻,前途,各自的打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她用一句「哎……已经12点了……今天的工作又没做完」结束了对话。
我想象着我喜欢的女孩泪流满面,动作麻利地关了电脑,锁了办公室的门,回去休息了。
我心里堵得慌,感觉宿舍缺氧,感觉突然之间他们的睡觉声怎么会那么响!
我请了个假,去长春看杜魏,这是我第二次请假。
我第一次请假只请了半天,是去《渤海早报》报社领我那二等奖的800元奖金。
(许多年之后的2017年,最后一个工作日《渤海早报》休刊了。)
在吉林大学读研的杜魏那会儿在研究汽车加速器。
我们穿着大头皮鞋去划船,去雕塑公园拍照。
雕塑公园里的作品大多是非洲国家赞助过来的,男的硕壮,女的丰满。
【十三】
从长春回来后不久,我就辞职了。
回南方的时候,去北京转车。
我喜欢的女孩来接我了,还有她的朋友崔美女。
当时,崔美女身边还有个追求者。
我们一行四人,乘公交车去颐和园玩。
在公交车上,我喜欢的女孩站在我旁边,手抓横杆,我捉住了她的手,她脸顿时红透了半边,那红我从没看见过,红过苹果,红过彩霞,红过鲜血,红过墨水。
几秒钟之后她挣脱了。
我们乘脚踏船在湖心唱歌,「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次日,我喜欢的女孩送我到火车站。
在人头耸动,吵吵闹闹,空气混浊的候车室里,我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旁边立着个黑色的旅行箱是花八十块钱买的,其中一个轮子已经坏了,拉起来很费力所以只能提。
广播不时地响起,我喜欢的女孩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在流泪,一直在抽泣,一直在用手帕纸擦拭眼泪,泪水弄湿了她的脸颊。
她的刘海乱了,我的心也乱了。
我把女孩拥了过来,紧紧抱住,心里有万般不舍,心里痛得连「再见」之类的话都没气力说。
我喜欢的女孩在我怀里不动地怔了几秒钟,也终于回抱了一下我。
我感觉到背后的双肩包紧贴了过来,仿佛后面有个胖子借道而过,挤了我一下。
然后,我便头也不回地加入了散漫而拥挤的人流。
我仿佛听到火车站的广播突然间不播报车次信息了,而是在放一首我不知名的歌,很大声。
一千多天后,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喜欢的女孩明天结婚。」
【十四】
我把书摆好,大大小小分类码整齐,我把我的初恋和我喜欢的女孩这两本我喜欢过的书拿出来小心地擦拭了上面的尘土后,也把她们插进了书柜。
经整理,我看到了自己用好几个本子写过的小说,都是是仅写了一两万字便丢下了。
现在,我想写点东西了。
但是有人说,写小说要先把自己的秘密告之天下,要不然小说写着写着就成了回忆录。
那好了,写完了这个回忆录,从今往后我就可以大胆去飞翔了,仿佛重生的野鹰一样,让我飞吧,让我蔑视那万丈长空,让我战胜恐惧,让我异想天开地说点真诚的假话吧!
就像我从来没活过一样!
(写于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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